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407】
娘
河南邓州 王 宁
注：1990年前，河南省邓州市城东，一个家族的孩子都把长子的妻子称呼为娘，老二的妻子称呼为妈。我是老二的女儿。
有一天，我和娘的小女儿在一起玩，不知为什么她捡了块小砖头朝我扔了过来，我躲闪不及，额头被打的鲜血直流。我边哭边往娘的院子里跑，我对娘的印象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我刚到院门口，猪粪味，牛粪哄夹着鸡粪味扑鼻而来。娘听到哭声慌忙从牛棚里钻了出来，边跑边问：“咋了，咋了，哭这么凶。”
“我三姐用砖头打的。”我指着额头上的伤口说。“别哭了，别哭了，越哭越痛，等她回来了，我狠狠地揍她一顿，看她还凶不凶。”她央求着我说，说完她跑进厨房。她出来时，拿着一个火柴盒，她边走边撕下上面的黑沙纸（擦火柴头的地方）。她说“没有事，只是擦破点皮”。她用手给我擦去额头上的血迹，这时我感觉到她的手好像是一把铁刷子——涩巴巴的，又像是块老枣树皮，擦的生疼生疼好不舒服。找仔细一看，她白花花的手上裂开一道道大大小小的口子，可能是长期劳作加上没有抹雪花膏的原因。她擦干我额头上的血后，朝黑砂的反面吐了点唾沫，随后按在我的伤口上说“没事的，贴两天别揭就好了。”“我要住在你家的麦仓里，让你们给我养伤”，我依然不依不饶。“好，好，住，住，等她回来了，我不让她吃饭饿死她，看她还坏不坏。”
娘有六个孩子，在那个年代庄稼收了还要交公粮，加上孩子又多，她们大都吃不饱，每天都是青菜、红薯、稀面条，但个个还抢着吃，所以听到这我便不哭了。后来我没有去住她家的麦仓，也不知道她打我三姐没有，更不知道让她吃饭没有。
娘一米七几的个子，脸像刚出锅的馒头又大又白，只是稍微泛黄，又黑又密的短发微微卷曲，她每天天刚蒙蒙亮就往地里跑，她走路又快又急，和她一起走路的人没有几个能追得上她，她总是边走边梳理着短发，村里人看见了，便笑着问她：“老邱，梳头了没有？”她姓邱，村里人都这样称呼她。“梳了，用五金爪梳了”。（五金爪里手的土称）她边走边笑着说。她的噪音大像打雷似的。“咋不买个梳子”人们又问。“那玩意那么细，还那么贵，还不耐用，要它干啥？”她说着便笑，村里人也跟着笑。
娘每天地里活忙完忙家里，家里养一头黄牛，一头黑白相间的母猪，还有一群鸡。牛是耕地用的，母猪下了猪娃娃卖了是一家的收入，鸡蛋卖了是油盐钱。吃饭时锅里家里人盛下的汤汤水水是她的。每天繁重的劳作和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她瘦的皮包骨头，像根麻杆，要不是她的脚大估计一阵风都把她吹跑了。娘的衣服大部分都是别人给的旧衣服，穿在她身上又窄又短。冬天她总是佝偻着腰，头微微前倾，穿着黑色旧棉袄，双手抱着臂膀，村里人问她“老邱，冷不冷？"“不冷，不冷，哪有个冷气”她依然笑哈哈地说。“哪能冻死人？任务还没有完成死不了。”她笑着补充道，她所说的任务是三个儿子都娶上媳妇儿。娘其实也有件春秋装的单房深蓝色西装和一件白底蓝碎花的方领短袖，那是她自己织的布找人做的，她穿在身上还挺俊俏的。只不过那是走亲戚时村里有红白喜事才穿的，平时都压在箱子底。娘为人佷好，不管谁家有红白喜事，她总会跑在前面，尽力帮忙。就算跑别人家串门她也会帮人家抠抠棉花，捡捡花生种子。在她和我大伯父的努力下，家里盖了两座瓦房，娶了两个儿媳妇。
有一次，我大姐（娘的大女儿）带着女儿回娘家住两天，娘见外孙女的奶水不够吃，晚饭后，全家都睡了，她在厨房给外孙女烙鸡蛋馍（当时婴幼儿的食物）。烙着烙着她便晕倒在厨房里。锅底的柴由于没有人扶便掉出来了，烧着了厨房的柴草，也烧醒了她。她哭喊着冲出厨房，家里人从睡梦中惊醒，看到她浑身上下都是火，成了一个火人。娘在医院住了几天便出院了，我去看她时，她正在输液，一向爱大说大笑的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睁眼，我揭开被子，她脚上腿上都是烂了的脓泡，擦着厚厚的黄色药膏，像冻烂的坏红薯，看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不忍再看，也不敢再看，我马上把被子放了下来。是啊，是大火救了她的命，如果不是火谁又能发现晕倒的她。正如她所说的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她又不能轻易倒下，那来我三哥才十来岁，她的任务没有完成，她怎么能放心地走开呢？2000年农历八月十一日上午，也是在我三哥定婚后的第二天，我娘在洗衣服时栽倒在大水盆中，再也没有起来。她的任务完成了，她高高兴兴的安安心心地走了。
前两天，天气骤变，气温急速下降，我骑着电动车，一阵冷风袭来，我不由得扯了扯大衣领子。蓦然间又想到了我娘在寒冬里穿着黑布小祆，佝偻着腰，双手抱着臂膀快步走着笑道：“这天哪有个冷气”。
作 者 简 介
王宁，邓州市腰店乡人，70后。从小受父亲的影响酷爱诗画，闲暇时间写作，记录身边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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