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前，我家搬到现在居住的房子。
一个春天的早上，娘突然在院子里说：“呀！这里冒出一棵什么苗？”
我和父亲赶紧围过去，干过林业技术员的他扫了一眼说：“这是棵杏树苗！”
我蹦着高拍着手说：“太好啦、太好啦，以后咱家也有杏子吃了！”
娘怕嫩苗被鸡啄了，就用四页红瓦靠在一起，组成对立的“八”字型，保护了起来。
在家人的细心呵护下，这颗杏树苗展枝抽叶，几个月就长到一米多高。
到了第二年春天，父亲说：“野生的杏树开荒花，不结果，我给嫁接上麦杏吧。”
他到前街的刘爷爷家剪来一个树芽，小心地把我家的这棵树苗底部剖开一个“T”字型，露出树骨，然后把树芽扦里面，再用树皮包结实，外面用塑料布包起来，用线捆结实。
又把树苗头部剪去，说是这样水分就不往上走，营养给新插进的树芽。
父亲常说，桃三杏四梨五年，这棵杏树第三年就开花结果。
杏花粉红间夹着些雪白，一朵朵，竞相怒放，争奇斗艳，煞是好看。
全家人像是着了迷似的，一有空闲，就围着杏花评头论足。
杏花经过初花、盛花、落花，随后，便展叶，到3月底，花的海就变成绿的洋。杏花渐渐落去，青色的小杏缀满了枝头。
忽然有一天，我发现，杏子中竟有了橙色的色迹，向阳的一面，竟有许多杏子开始转色，似一张张满是笑意的脸颊。
我捡起落地上的一颗，不待擦去灰尘就塞进嘴里，顿时，满口的清爽，但酸得让人不由打几个激灵，难以形容的酸涩，吃上几个，那酸倒的牙齿连饭菜都不能嚼。
几年后，杏树到了黄金期。成熟时，满树一片金黄，此时正是麦收虎口夺粮之际，家人忙得连饭都吃不上，没空采摘那些黄透了的杏，娘就拽着树枝摇晃，然后用耙把散落一地的杏子搂在一起。
自麦地里回家的我，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
一股清凉，甜里透着酸，即解渴又解馋，感觉这就是人间仙果。
有时我想，麦杏麦杏，这可能就是麦杏名称的来源吧？
吃完杏，杏核要留着，父亲说杏仁是一味很好的中药，它有宣肺降气、润肠通便的功能，因而就成了一些气喘、肠燥、咳嗽等病人配偏方的主料。
父亲还说，生活不好的那些年，乡亲们用杏仁熬粥充饿，用杏仁代油炖菜，杏树是宝树。
现如今，不少酒店用杏仁、青豆、黄豆做成凉菜，不仅好看，而且营养丰富。
随着科学的发展，这杏仁更成了营养保健品。
据说，七个半杏仁就可以做 250 毫升杏仁露，美其名曰蛋白饮料。如此说来，杏仁露厂家得挣多少钱？
时光到了2000年的春天，我回老家参加一个文化活动，顺道回家看了看二老，我发现园中的那棵历经风雨、霜冻、酷晒的杏树，树枝已经失去了吸收水分的能力，开始流胶，无奈地变得干枯腐朽，当时也没多想。
我看父母身体尚好，没跟他们多说几句话，匆匆而别。
4月11日凌晨四点，我在朦胧中接到大哥的电话，说父亲身体不好，让我速回。我明白不好的意思，穿好衣服就往回冲。
到了村口，碰到李二叔，他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说：“你可回来了，快回家见你大大最后一面。”走进院里，不见父亲往日迎接我的身影，只见往年挂满杏的杏树已经枯萎。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我跟娘坐在枯杏树下说话，后悔自己上次回家没有多住几天。
我跟娘说：“万物有灵，杏树于无声处护主，荫及子孙，这些年给予我们美好和温暖。父亲走是有预兆的，杏树春天枯枝，那是告诉我们俺父亲得了病；满树流胶那是杏树在流泪，只不过当时我们都不明白。咱家姓林，两个木，杏树的杏是一个木一个口，现在杏树枯死了，少了一个木，就是少了一口人。”我这样说，也不知娘听懂没有？
我至今相信，父亲的去世跟那棵杏树有关联。不知他跟树是谁先得了病，然后，彼此加了心病，一块约着走了。这只是我的凭空臆想，无答案。
此刻，老家正是麦收季节，朋友圈有人在晒麦收、麦杏的图片。于我而言，就情不自禁地想起父亲，想起那棵麦杏。
来源：《走向世界 ·天下泉城》文字：林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