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我的配音生涯》一书的编辑陈飞雪给我来过电话，想让我当时所在的杂志出篇书评，我请我的同事写了一篇，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再后来，听说苏秀老师要来，等着盼着，老太太却病了一场，计划只好搁浅。还是陈飞雪，4月，她告诉我苏秀、还有曹雷、李梓、童自荣都会来北京。
那是星期五的下午，我算较早的到了央视的影视之家，。张帆、家干因与苏秀等人同行，比我来得更早，还有严锋等人。稍晚一些见到了穆兰，比我想像中还要好，怎么好，就不多说了。他们的形象我之前都没揣度过，见了面感觉都是读了不少书，且很单纯的人。那天是个关于中国配音存亡的讨论会。我跟入会的很多人是一个意思，这是个不成问题的问题，只要我们还要与外界进行文化交流，只要我们还得说中国话，只要电影还存在，配音作为一门技术、艺术乃至一桩工业，就会万寿无疆。像很多场合一样，我只带着我听力不是很好的耳朵。整个讨论会听下来，大家的感慨居多，谁要上译辉煌过呢？上译当年以一种近乎神奇的姿态丰富或改变我们的听觉神经一样，让我们觉得那样的声音就是我们不太熟悉的外面的世界。
会上，包括会后。严锋都反复强调，声音的优劣与一个国家的文明进步有着极深刻的渊源。我部分赞成。因为我自己的电影、音乐、文学的启蒙全部来自收音机，后来有了电视，每天中午的《小说连播》仍是必听的。而深夜之时，躺在床上，小小的收音机离自己很近。常常是不到“全天播音结束”我是睡不着的。就是在收音机里我听到了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白夜》，那个我异常熟悉的声音，变得陌生却更迷人，那就邱岳峰。我知道文学是可以这么朴素的，声音是可以这么动人的，人是可以这样去爱另一个人的。当时，我应该是从床上坐了起来，也像现在摊开一张纸，却一个字没有写下来。
我对声音的偏好，在男声方面和很多人一样。自然是邱岳峰、毕克、孙道临、杨成纯、张家声、张云明、徐涛、周志强。而对于女声的口味总是不断地变化，最早是姚锡娟。现在固定下来的是苏秀、赵慎之、冯宪珍和张桂兰。我不喜欢一个女孩子太过清纯，生活如此忧郁而莽撞，总让人起疑，你是傻呢，还是无动于衷。我也不喜欢太过甜美的女声。张桂兰真是个例外，《阿信》自不用说了，她在《边城》里替翠翠喊出的那声“爷爷死了”，使得那山那水安静的像一首久违的诗。至于苏秀，我第一次对她的声音产生印象，是在纪录片《卢浮宫》，她为一个解说员配音。那声音也是安静的，其中隐隐的苍老不是某个区域的共鸣能带给我的，那是经年日久的智慧和善良，不须拿捏，照样如水浸肤、如风拂面。
我跟苏秀老师通过话，我们聊起了《第四十一》和《红莓》，她和邱岳峰在这两部前苏联电影里扮演一对情侣。男主人公都在女主人公的注视下倒下，一个死在爱人的枪口，一个倒在白桦树下。老实说，关于这二人在这两部电影里的声音，我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只记得苏秀当时的声音很直，但又不像东方少女那般一味的纯净，而是含着些力量。当然《红莓》里已是位妇人了。但都有种不认命的温柔。
讨论会结束后，照例是吃饭。我和苏秀挨着，她旁边是徐燕，她们都为《给戴茜小姐开车》配音，在我听来，她们的表现都极好，真应该就这个问题问问她们。而我在席间和苏秀聊得最多的还是她的公子侯牧人，我一直认为侯牧人和崔健的摇滚是最有中国意义的。苏秀对这位公子颇为得意。她说侯牧人插过队，吃过苦。所以他的歌里，有很浓郁的乡野之风。我说起侯牧人专为张楚而写的《兄弟》，火风的翻唱虽更悦耳了，但还是不如侯牧人来得有深情。烈烈的、辣辣的，像酒一样。老太太转到了张楚，说他现在也不写歌唱歌了。是呀，中国流行音乐和中国配音都不太景气。她们母子二人都亲历了这不同却又有几份相近的无可奈何的现实。那个为艾敬、朱哲琴写歌。为电视剧《南行记》、电影《本命年》、《四十不惑》作曲的侯牧人也是没了动静。还有没有人去回到歌唱，还有多少歌能真正应和我们的听觉。我最喜欢侯牧人的一首歌是《黑月亮》，他用沙哑而又叮当作响的嗓子唱道。
他们说你没有耳朵
他们说你总是发呆
侯牧人的歌和她母亲的声音一样，充溢着烟火气，是随时准备拥抱生活的。程晓桦的声音也有这个特色，音质不是很好，但听多了能让人亲近。而苏秀的声音除音质更优良外，也更有驾御力，更有容量。她被人津津乐道的《孤星血泪》和《蒲田进行曲》中，就有过这样卓越的表现。我之所以改变了对某些人声音的看法，就在于他们的声音没有多少人的气息，也有可能是太单薄了。而苏秀的声音不是这样，不管她有着怎样的可塑性，但都有着最可宝贵的芬芳，让人能想到声音之外的事物，邱岳峰之所以能赢得那么多人的尊重，也是这个道理。
那次讨论会上，几乎每个人都忙着与心中的偶像合影。我没有，当时的我有些无所适从，连尴尬也是谈得上的。这只能归于我自己的一个小习惯，倒不是怕照相机会摄走了我的灵魂。我想我还能听到她（他）们的声音，我的记忆还能为他（她）们的声音保留一个明亮的所在，这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