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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高守泉
明代澧水兰江段中的第二大洲渚沅洲——今称滟洲的东端，曾经有一座“离骚草堂”。它建于万历初年，是湘西容美土司田世爵之孙田宗文退隐澧州的栖居地，也是明末清初湘西北楚文化的研习传播中心。
容美土司是聚居湘、鄂、渝、黔四省（市）边界地区的土家族部落，其首领今人一般称为土司王。容美土司的辖区东联江汉，西接渝黔，南通湘澧，北靠巴蜀。境内山岳连绵，沟壑纵横，最高海拔2300多米，最低在200米以下，是武陵山脉东段的中心。其疆域控制面积在元代末期约2000平方公里左右，而明末清初鼎盛时期，则达到7000平方公里以上，包括今天湖北恩施、鹤峰县的大部分地区、巴东县野三关以南的大部分地区、恩施县和建始县清江以南的部分地区、五峰土家族自治县、长阳土家族自治县的大部分地区和湖南省桑植县、慈利县、石门县及临澧、澧县等与之接壤的周边部分地区。至清代雍正年间，改土归流，其控制疆域缩小在四关四口（东百年关、洞口；西七峰关、三岔口，南大崖关、三路口；北邬阳关、金鸡口）之内，总面积亦在4000平方公里上下。
容美土司在元代称黄沙寨千户、容美军民总管府、容美宣抚使司；在明代称容美等处军民宣抚使司、宣慰使司；清沿明制，称湖广容美等处军民宣慰使司。明洪武七年（1374）后，其下辖家乡寨、五里白崖、椒山玛瑙、石梁下洞、五峰石宝六个长官司。永乐定制后下辖五峰石宝、石梁下洞、椒山玛瑙、水浕源通塔坪四个长官司。崇祯十三年（1640）后，五峰、石梁、椒山、水浕源四个长官司升为安抚司，石宝、下洞、玛瑙、通塔坪四个副长官司升为长官司。另外，容美土司私自设立的长官司、指挥司、土知州、千户、百户、参将、洞长等，多达27个。
容美土司从元至大三年（1310）建立黄沙寨千户，到清雍正十三年（1735）改土归流，历经425年。其中由中央朝廷正式册封官职的时间，从明洪武元年（1368）到清雍正十三年，历时367年。这期间，经历了田思政、田光宝、田胜贵、田潮美、田保富、田镇、田秀、田世爵、田九霄、田九龙、田楚产、田玄、田霈霖、田既霖、田甘霖、田舜年、田旻如等十三代十七位土司王。
田宗文（？—1595），字国华，是第八位土司王田世爵之孙，第十位土司王田九龙最小的儿子，仅仅活了29岁。在他年仅十三、四岁时，其嫡长兄、庶长兄都已经长大成人，而且貌合神离，虎视眈眈于土司王位之争。田九龙为避免幼子受到伤害，只得安排田宗文避居到澧州。到万历十三年（1585），田宗文18岁时，田九龙已年过花甲，为避免承袭之争，预先向朝廷申请，由嫡长子田宗愈继位，自己“退居二线”。执政六年后，35岁的田宗愈早亡。田九龙又向朝廷申请由嫡长孙田楚产继王位，承袭宣抚之职。此时，其庶长子田宗元提出非议，阻止田楚产执政，又嗾族使其同母兄弟田宗恺驻守荆州，以为外援，自己居于中枢，大有逼宫之势。田九龙为避免矛盾激化，只得安排田楚产携妻子到忠峒居住，同时让田宗元代理土司事务，长达之久。到万历三十七年（1609），田九龙已83岁高龄，自知将不久于人世，即安排五峰司长官张之纲、椒山司长官刘宗邦以及亲将舍把等人，在他百年之后除掉宗元、宗恺弟兄，迎接田楚产返回担任土司王。因此，田宗文举家迁居澧浦的十多年中，一直无法重回家乡。对亲人的思恋，使他十分厌恶土司府内部的“宫廷”斗争，决意淡泊立世，独自飘零。
田宗文迁居澧浦之后，选择澧水兰江中的沅洲（今滟洲），营建“离骚草堂”，又名“楚骚馆”，作为栖居地兼读书堂。屈原是对田宗文影响最大的古代诗人，田宗文现存的84首诗中，明确表达对屈原怀念的就有5首。他仿佛从屈原的身世中看到了自已的影子。屈原热爱自己的祖国，却为奸佞小人所不容，反而被流放，最终只有投江而去。田宗文也是眷念自己的故土，却不为土司的当权者所容，被迫出居澧州。屈原行吟的沅澧一带，正是田宗文流浪的地方。这就更容易引起田宗文的吊古伤怀之情。他在《过三闾祠有感》诗中写道：
纫兰过古岸，选胜吊遗祠。
积雨迷芳杜，那能不损思？
他还在《丙戌春试笔柬六季父》中说：“世事变迁惊岁月，人情翻覆失疏亲。”看来他和六季父田九龄一样，备尝了人情的冷漠、世态的炎凉。而且，两人都不愿参与土司上层的争斗而避居他乡，都以山水为乐而娱情诗书，都将自己与对方的关系比作“竹林七贤”中的“二阮”（阮籍、阮咸叔侄）。故尔，其侄田楚产在《楚骚馆诗集》的跋文中说：“余叔国华，尤耽诗，冥搜玄索，追踪先哲，轶驾时流，其志伟，其养粹，翩翩乎风人韵士也。”就是对这种情况的写照。
田宗文卒于万历二十三年（1595），他寓居兰江沅洲的大部分有关思亲怀友、别友寄情、游仙览胜之作的诗词，曾命名为《楚骚馆诗集》抄传。前几年出版的一部《田氏一家言 》，共收录他的诗85首，其中不乏如《下澧浦与从弟玉弦维舟有感 》、《携家澧浦诸昆季饯行志别》、《澧上思乡感作》、《至澧浦别从兄国承》、《居澧浦投陈裁甫广文》、《登遇仙楼》、《泊舟石门呈张明府》等直接间接反映兰江和澧州风貌的优美诗篇。尤其关于离骚草堂的酬唱应答，灵秀隽永，愁绪盈纸。如《林扶京来自襄洛过楚骚馆有赠》诗：
梁园楚水足奇观，羡尔登临兴不阑。
万里航樯依极浦，十年裘马倦长安。
江间白露凋枫叶，阶上秋风长木兰。
吊罢灵均倍惆怅，还将浊酒暂为欢。
又如其《九日与虞子墨对酌楚骚馆有赠》诗：
大浮山下鸿来时，节序惊心旅思危。
岐路几人能勿哭，当秋何客不成悲。
风高古木凋前槛，雨外疏花护短篱。
谁道散愁惟有酒，萸樽编遣泪如丝。
田宗文将离骚草堂作为寄托愁绪之所，这也感染了他的部分族人。如他的叔叔田九龄就写了《国华侄卜居澧上赋寄》等多首诗，田九龄在《寄题国华侄离骚草堂》中说：
羡尔离骚胜事并，涉江遥诵卜居城。
芙蓉华集为裳句，兰芷香沉结佩名。
水带湘痕流浩浩，云来岳色吐英英。
凭君莫话人皆醉，昭代于今渐解醒。
而田宗文的侄子、后继任土司王的田楚产则在《楚骚馆诗集》的跋文中称：“主臣国华，自山中出居，交游海内豪贤，江汉诸名达倡酬寄赠，翩章伙伙。”
田宗文生前身后，离骚草堂存在近80年，接待过许多晚明时期的湘西土司王族子弟及本地和过往的朝廷命官和九澧文人雅士。在当时，名闻遐迩的楚骚馆，实际上成为重要的楚骚文化研习传播中心，是晚明澧州文运昌盛的有一处遗迹。
现在，华诚农业正拟谋划重建澧州“离骚草堂”，或许澧州数千年薪传不断的屈子遗风，亦将在当今的文化建设高潮中，得到又一个新的彰显。
